林徽因与冰心结怨几乎是必定的,她俩均为杰出女性,但属于性格、气质乃至处世态度、人生哲学都很不相同的两类,二人都看对方不顺眼且又不把对方放在眼里则是意料中的事。
1925年夏,冰心(左)和林徽因(资料图)
梁思成、林徽因一家搬到北总布胡同的四合院后,由于夫妇二人所具有的人格与学识魅力,很快围聚了一批当时中国知识界的文化精英,如名满天下的诗人徐志摩、在学界颇具声望的哲学家金岳霖、政治学家张奚若、经济学家陈岱孙、国际政治问题专家钱端升、物理学家周培源、社会学家陶孟和、考古学家李济、文化领袖胡适、美学家朱光潜、作家沈从文和萧乾等等。这些学者与文化精英常常在星期六下午,陆续来到梁家,品茗坐论天下事,随着时间的推移,梁家的交往圈子影响越来越大,渐成气候,形成了20世纪30年代北平最有名的文化沙龙,时人称之为“太太的客厅”。
但也有一些在文学创作上成就赫然者,特别是一些女性不但不把林氏放在眼里,还对此予以嘲讽。与林徽因过从甚密的作家李健吾曾对林徽因的为人做过这样的描述:“绝顶聪明,又是一副赤热的心肠,口快,性子直,好强,几乎妇女全把她当作仇敌。”为此,李健吾还加以举例说明:“我记起她(林徽因)亲口讲起一个得意的趣事。冰心写了一篇小说《太太的客厅》讽刺她,因为每星期六下午,便有若干朋友以她为中心谈论种种现象和问题。她恰好由山西调查庙宇回到北平,带了一坛又陈又香的山西醋,立即叫人送给冰心吃用。”对于这一趣事,李健吾得出的结论是:林徽因与冰心之间“她们是朋友,同时又是仇敌”。导致这种情形的原因,则是“她(林)缺乏妇女的幽娴的品德。她对于任何问题(都)感到兴趣,特别是文学和艺术,具有本能的、直接的感悟。生长富贵,命运坎坷,修养让她把热情藏在里面,热情却是她生活的支柱。喜好和人辩论——因为她热爱真理,但是孤独、寂寞、抑郁,永远用诗句表达她的哀愁”。
李健吾与林徽因相识是在1934年年初,当时林读到《文学季刊》上李氏关于《包法利夫人》的论文后,极为赞赏,随即写信致李健吾,并约来“太太客厅”晤面。与文学青年不同的是,李在年龄上只比林小两岁,而且差不多在十年前就发表作品、组织社团,在文坛上已经算是个人物了,因而双方见面后,是在平起平坐的位置上把林引为知己的。这也是后来李对林的性格分析较之萧乾等文学青年更趋公正、切实、深刻的一个重要原因。后来梁思成的外甥女吴荔明在她所著的《梁启超和他的儿女们》一书中,也毫不避讳地说,林徽因和亲戚里众多女性相处不谐,只与吴荔明本人的母亲梁思庄(梁思成胞妹)没有芥蒂。至于李健吾提到林的“仇敌”冰心,颇有些令人耳目一新的感觉,但冰心写过讽刺文章倒是真的,确切的标题是《我们太太的客厅》,此文写毕于1933年10月17日夜,而从10月27日天津《大公报》文艺副刊开始连载。这年的10月,林徽因与梁思成、刘敦桢、莫宗江等人赴山西大同调查研究古建筑及云冈石窟结束,刚刚回到北平。从时间上看,李健吾的记载似有一定的根据,送醋之事当不是虚妄,此举的确刺痛了冰心的自尊心。
冰心的这篇小说发表后,引起平津乃至全国文化界的高度关注。作品中,无论是“我们的太太”,还是诗人、哲学家、画家、科学家、外国的风流寡妇,都有一种明显的虚伪、虚荣与虚幻的鲜明色彩,这“三虚”人物的出现,对社会、对爱情、对己、对人都是一股颓废情调和萎缩的浊流。冰心以温婉伴着调侃的笔调,对此做了深刻的讽刺与抨击。金岳霖后来曾说过:这篇小说“也有别的意思,这个别的意思好像是30年代的中国少奶奶们似乎有一种‘不知亡国恨’的毛病”。
冰心的夫君吴文藻与梁思成同为清华学校1923级毕业生,且二人在清华同一寝室,属于古义中真正的“同窗”。林徽因与冰心皆福建同乡,两对夫妻先后在美国留学,只是归国后的吴文藻、冰心夫妇服务于燕京大学,梁、林夫妇服务于东北大学和中国营造学社。这期间两对夫妇至少在美国的绮色佳,也就是当年陈衡哲与任鸿隽谈情说爱的地方相识并愉快地交往过。只是时间过于短暂,至少在1933年晚秋这篇明显带有影射意味的小说完成并发表,林徽因派人送给冰心一酝子山西陈醋之后,二人便很难再作为“朋友”相处了。
2001年12月6日,陈学勇在《文汇报》发表了《林徽因与李健吾》一文,文中抄录李健吾抗战胜利后写的《林徽因》一文,陈学勇的借题发挥之作一经发表,立即在文化、学术界产生了反响,王炳根看罢感到“有些不舒服”。于是,文如泉涌,一口气写成《她将她视作仇敌吗?》一文,对李健吾与陈学勇之观点进行了尖锐的批驳。王氏认为冰心与林徽因并未结怨,更不是仇敌,反而是要好的朋友,冰心与林徽因的交往有三重背景:第一是林与冰心的祖籍同为福州。第二是她们二位的丈夫是清华住一个宿舍的同学,由于梁思成遭遇车祸,比吴文藻晚了一年出国。1925年暑期,已是恋人关系的冰心与吴文藻(二人同一条轮船抵美留学)到胡适曾就读过的康奈尔大学补习法语,梁思成与林徽因也双双来到康奈尔大学访友。于是两对恋人在绮色佳美丽的山川秀水间相会,林徽因与冰心还留下了一张珍贵的生活照。从照片上看,几个人正在泉水边野炊,冰心着白色围裙,手握切刀正在切菜,而林徽因则在冰心的背后,微笑着面对镜头。第三是冰心对梁任公非常敬重,梁启超对冰心自然也呵护有加。冰心特别喜欢龚自珍的“世事沧桑心事定,胸中海岳梦中飞”一句诗,梁启超便锦上添花地手书此诗赠与冰心,冰心将其视为珍宝,60余年一直带在身边,每到一地便悬于案头,直至离世。王炳根说:“因了这三重背景与关系,同时考虑冰心的一贯为人作风,我想冰心与林徽因之间应为朋友,而非仇敌。”
另外,1992年6月18日,因为王国藩起诉《穷棒子王国》作者古鉴兹侵犯名誉权的事,中国作协的张树英与舒乙曾拜访冰心,请她谈谈对此事的看法。冰心在谈了原告不应该对号入座后,便“不知道是她老人家因为激动,还是有意思留下一句话,忽然讲到《我们太太的客厅》,冰心说:‘《太太的客厅》那篇,萧乾认为写的是林徽因,其实是陆小曼,客厅里挂的全是她的照片’”。根据冰心的这句话,王炳根认为:“《我们太太的客厅》写谁与不是写谁,虽然在60多年后说出,它出于作者本人,应是无误了。”
王氏的批驳文章刊出后,陈学勇可能也感到“不舒服”,于是很快进行了回击。王炳根只列了“背景”,并没有举出独立的直接证据,因而并不能服人。即使亲密,那也只能证明当时,不能代表以后的其他岁月仍是如此。冰心与林徽因“结怨”的公开化,当是自美返国后的事情。
陈学勇认为要研究一位作家,仅听信作家自白是不够的,必须经过分析并结合其他材料深入调查研究。至于冰心说“太太的客厅”是指陆小曼尤显荒唐。小说写作的背景是北平,而陆小曼当时远住上海,陆的客厅多是名媛戏迷,与小说描述的客厅人物互不搭界。还有,陆小曼并无子女,倒是林徽因有一个学名叫再冰,小名叫冰冰的女儿,而小说中的女儿名曰“彬彬”,想来“彬”与“冰”的谐音安排不会是偶然的巧合。
由以上剖析,陈学勇认为冰心以小说公开讥讽“太太”,这令孤傲气盛的林徽因绝对不容,“结怨”势在必然,而且波及后代。陈氏举例说:“林徽因之子梁从诫曾对我谈论冰心,怨气溢于言表。柯灵极为赞赏林徽因,他主编一套‘民国女作家小说经典’丛书,计划收入林徽因一卷。但多时不得如愿,原因就在出版社聘了冰心为丛书的名誉主编,梁从诫为此不肯授予版权。”
最后,陈学勇得出结论是:林徽因与冰心结怨几乎是必定的,除非她俩毫无交往、毫不相识,越是朋友、越是同乡,“结怨”的概率越高。她俩均为杰出女性,但属于性格、气质乃至处世态度、人生哲学都很不相同的两类,二人都看对方不顺眼且又不把对方放在眼里则是意料中的事。
女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