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曾經的首富許家印是中国經濟崛起的象徵,隨著他的公司中國恆大集團成為該國最大的房地產開發商之一,他過著精英的生活,去巴黎品嘗稀有的法國葡萄酒,擁有價值百萬美元的遊艇、私人飛機,並能接觸到北京一些最有權力的人。
許家印在2018年感謝中國共產黨給他帶來成功的講話中說:「我和恆大的一切,都是黨給的,國家給的,社會給的。」
現在許家印很可能要被清算。
數十年來推動該國高速增長的債務現在正在危及經濟——而政府正在改變規則。許家印和他的公司通過借貸推動業務擴張變成了房地產巨頭,北京方面已發出不再容忍這種策略的信號,將恆大推向了懸崖邊。
東莞一個住宅項目的建築工地,由中國恆大開發。該公司在中國200多個城市有近800個未完成的項目。
上週,負債總計超過3000億美元的該公司未能向外國投資者支付一筆重要款項。這讓世界陷入恐慌,懷疑中國是否正面臨著自己的雷曼時刻——2008年,雷曼兄弟投資銀行倒閉,導致了全球金融危機。
恆大的掙扎暴露了中國金融體系的缺陷——無節制的借貸、擴張和腐敗。恆大的危機正在考驗中國領導人在為國家經濟開闢新道路時進行改革的決心。
如果他們拯救恆大,就有可能發出這樣一個信息,即一些公司大到不能倒。如果他們不拯救恆大,多達160萬等待未完工公寓的購房者和數百家小企業、債權人和銀行可能會損失他們的資金。
「正如我們所知,這是中國增長模式終結的開始,」諮詢公司中國褐皮書(China Beige Book)首席執行官利蘭·米勒(Leland Miller)說。「『範式轉變』這個詞被用爛了,所以往往不為人們所重視。但這是對目前正在發生的事情最貼切的描述。」
許家印在2020年恆大足球聯賽新主場的開幕式上。他經常在開發的每一塊土地上貸兩次款。
許家印和他的公司折射出中國從農業經濟到擁抱資本主義的崛起。
許家印由祖父母撫養,在位於中國中部農村地區的河南省長大。還是嬰兒的時候,他的母親死於一種本來可以醫治的疾病,但由於家境貧寒,他們無力負擔醫療費用。小時候,他住在一個不遮風、不擋雨的破草房裡。他吃著紅薯面做的窩頭,在一張泥桌上學習。
「當時,我是非常渴望能夠得到別人的幫助,非常渴望能夠有一份工作,非常渴望能夠走出農村、吃上白面,」他在2018年接受慈善捐款頒獎的演講中說。
他上了大學,然後在一家鋼鐵廠工作了十年。1996年,他在深圳創辦恆大,這裡是中國領導人鄧小平搞資本主義試驗的經濟特區。隨著中國的城市化,恆大的業務從深圳擴展到全國。
恆大吸引新購房者的,不僅僅是在由幾十棟一模一樣的高樓構成的龐大小區裡能得到的一間小小公寓。它的新客戶還被雲湖上郡、濱江華府等名字所暗示的生活方式所吸引。
許家印通過大肆借貸和精英政治關係的結合,將恆大從一家只有不到十幾名員工的小公司發展成為中國最多產的開發商。該公司經常在省會城市的項目上投入巨資,在那裡,對於有志成為政治局委員的官員,衡量標準就是他們創造經濟增長的能力。
在早期,許家印與中國一些最高級官員的家人建立了關係。2002年,在恆大的年報中,公司董事之一是中國副總理、負責監管國家銀行的中央金融工委書記溫家寶的弟弟溫家宏。
次年,溫家寶就任中國總理。根據《紐約時報》看到的公司文件顯示,其胞弟不僅是恆大董事,而且還曾經控制著這家快速發展的公司的第二大股份。
2008年,許家印加入了全國政協——一個精英政治顧問機構。
「如果沒有該國最大幾家銀行的合作,他不可能發展得如此之大,」加州大學聖地亞哥分校(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San Diego)政治學教授史宗瀚在談到許家印時說,「這表明可能存在來自具有很大影響力的高級官員的幫助。」
據人脈廣泛的商人沈棟的回憶錄稱,許家印還是一名權力掮客,與共產黨的精英家庭有往來。沈棟在本月出版的《紅色輪盤》(Red Roulette)一書中講述了2011年在歐洲的一場品酒和購物之旅,許家印和當時中共排第四位的官員賈慶林之女及其投資人丈夫一起參加了該活動。
一行人乘坐私人飛機飛往歐洲,男人們玩一種叫做「鬥地主」的紙牌遊戲。在巴黎的餐廳Pavillon Ledoyen,一行人的酒資超過10多萬美元,大瓶拉菲葡萄酒從1900年的年份開始,喝到1990年的年份結束。沈棟寫道,在一次去法國里維埃拉的旅行中,許家印考慮購買一艘香港大亨擁有的價值1億美元的遊艇。
為了推動恆大發展,許家印經常拿他開發的項目貸款兩次——先是向銀行,然後向購房者,這些購房者有時願意在房子建成前支付100%的房款。
隨著恆大及其競爭對手的擴張,房地產在中國經濟增長中的貢獻高達三分之一。恆大地產在數百個城市有1000多個樓盤,每年創造了超過330萬個就業崗位。
上週,恆大深圳總部外的保安戒备森严。
「許家印代表了中國經濟改革的一個非常重要的方面,」史宗瀚說。「他運用自己的智慧和勇氣,非常、非常積極地擴大了自己的業務,從財務會計的角度來看,有時是非常危險的。」
憑藉廉價的資金和不受限制的野心,許家印擴張到了恆大沒有經驗或專長的領域,包括瓶裝水、電動汽車、養豬和職業體育。
許家印買了兩架私人飛機,用它們載著自己的足球隊(現在的廣州足球俱樂部)去比賽。他的電動車公司有一個大膽的願景,要成為比特斯拉更大、更強的公司;到目前為止,它已經推遲了量產。
當中國經濟開始降溫時,恆大貪婪的借債慾望造成的損害變得不可忽視。它在中國200多個城市有近800個未完工的項目。僱員、承包商和購房者都舉行了抗議活動,要求得到他們的錢。許多人擔心他們會成為中國債務改革運動中不知情的受害者。
庸居尚(音)是一名來自中國中部城市長沙的承包商,他仍未收到為恆大一個項目提供的300多萬元的材料和工程款,該項目已於今年5月完工。為了留住工人和商業夥伴,他威脅要在這個月封鎖項目周圍的道路,直到款項支付。
「對我們來說這不是一筆小錢,」庸居尚說。「這可是傾家蕩產的事情。」
監管機構在處理恆大問題時,庸居尚和其他類似者是最大的挑戰。如果北京試圖殺雞儆猴,讓恆大破產,數百萬人的財富可能會隨著許家印的帝國一起消失。
「這是一個怎麼做都會有麻煩的情況。」北京大學金融學教授麥可·佩蒂斯(Michael Pettis)表示: 「北京10年前就應該採取行動。他們現在正試圖介入房地產改革,因為房價太高了。他們等待的時間越長,修復這個模式的成本就會越高。」
今年8月,監管機構召見了恆大高管,警告他們要控制公司的債務。在人們擔心恆大破產可能波及整個中國經濟之際,北京上週向中國的銀行體系注入了大量資金,此舉被視為試圖平息市場的不安情緒。
「這是一個比恆大本身更廣泛的問題,」諮詢公司榮鼎諮詢(Rhodium Group)的中國研究主管洛根·賴特(Logan Wright)說。「北京一直在大力打擊房地產投機,所以你不希望被視為在這場鬥爭中退卻。你不想退縮,因為那會損害你的信譽。」
許家印大部分時間都不在聚光燈下,他從寒門之子到地產大亨的轉變對國家敘事不再有用。
他的公司曾試圖出售部分資產以籌集新資金,但收效甚微。購房者最近走上街頭抗議,並在網上抱怨施工延誤。央行已經對恆大提出了警告。
而中國日益高漲的民族主義評論人士則呼籲該公司破產。像恆大這樣負債累累的企業巨頭被賦予自由,「任其張開血盆大口吞噬我們國家和國民的財富;直到其大到不能倒,」退休的報紙編輯李光滿在一篇文章中寫道,他的觀點最近得到官方媒體平台的轉引。
李光滿認為,如果不進行適當的干預,「中國經濟和社會就會被架上火山口,隨時都可能被點燃。」
摘自《纽约时报中文网》,作者:艾莎, 傅才德, 曹莉